BTC:为什么DAO将崛起?_ALINK

已经有不少组织开始采取 DAO 的方式运转,但更多的人则抱着怀疑的态度:这种组织结构可能长久吗?它在经济上可持续吗?“效率”低下、流动性极高的 DAO 可能取代公司制吗?

面对这些怀疑,我试图从另一个视角——涌现——来解释为什么 DAO 必将崛起,并成为接下来这个时代最不可忽视的组织制度。

效率永远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目的。高效的世界应该让人人直达目的,实现他们真实的愿望,而不是生活在种种颠倒中。许多人盛赞公司制的高效性,往往是就其协作实现某一大型工程而言。例如:苹果的生产线。然而,如果我们追问一个更加深刻的问题:这种制度是否让制度内的个人实现了自己的真实愿望?它真的帮助人们生活的幸福了吗?答案则往往是否定的。生活在现代公司制里的人通常苦不堪言。为了养家糊口,从事与自己真实兴趣无关的事情是常态,这个自不必说;糟糕的是,现代公司系统已将生产产品的工序拆分到极其细致的地步,让每个参与者都成了某道工业流水线上的操作工人。无论是工厂中的工人,还是前端程序员,还是新媒体排版员,都是如此。人的位置被固定在了一个个可以随时被整体抛弃的岗位中。在这样的系统中,作为螺丝钉的员工很难有什么选择,或者让自己获得强烈的成就感。他们的任务乃是让这条流水线在不出差错的情况下持续运作,而不是绽放自我。

图片来自 Ern Gan on Unsplash

甚至,对于这样的流水线体系而言,强烈的自我绽放往往意味着麻烦。即便个人的自我绽放可能在短期内为公司带来收益,但它也预示了个人的不可替代性和系统的脆弱性。个人的出走可能会让这个系统一夜坍塌,因而不得不防。资本由此展开的种种博弈令人感到痛苦,此处的例子(如李子柒)不消胜记。——总之,这不是一个天生放大个人潜能,鼓励每个人自我涌现的系统,且往往有压抑个人,要求人们为了某个集体目标(基本是钱的目标)而牺牲之实。

公司制造成了老板与员工的对立,这通常还会跟另一个词语联系在一起,那就是“剥削”。在这种体系中,员工的工作是层层向上负责的。即便再开明的人,如果他的位置被放在了老板的位置,也不得不以利润为导向,依靠层层管理的方式来安排公司运转。

以我个人为例:SeeDAO 的前身是一家名为 CryptoC 的公司,而我是这家公司的老板。首先,这家公司的员工基本是从社区中发现优秀份子收集而来;其次,我尝试以像 DAO 这样的民主方式来让员工对公司的发展提出意见,大家甚至可以直接在公司当面对我进行群体抨击。然而,当 SeeDAO 诞生后,我还是发现了 DAO 成员与公司员工之间的剧烈冲突。

无论公司内多么民主,运营 DAO 的员工的第一想法是对老板负责,实行向上管理——因为他们的工作由老板提供,从老板那里拿钱;而不是像社区成员那样完全站在社区立场思考问题。一件残酷的事情摆在了大家面前:公司毕竟是公司,不是 DAO;老板毕竟是老板,无论老板多么开明,他就是那个掌控了员工生杀大权(包括工资升降,是否还留在公司里)的人。员工真的很难跟老板做朋友。

公司没法把钱拿出来给众人投票决策,没法说员工的去留让员工自己投票。在这种框架下,所谓的民主是有限的,甚至是虚伪的。在 CryptoC 运营 SeeDAO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2023 年 2 月份,SeeDAO 某些社区成员的能力已经超过公司员工,他们对 CryptoC 这家公司的运营方案感到不满,站在社区的立场提出诉求,抨击 CryptoC 公司本身,要求对社区进行改革。在这件事情上,当我和白鱼选择站在社区成员那边时,公司员工会反过来感到委屈和不解。“你以为你依靠的是谁?是公司里的员工还是社区成员?”在他们看来,直接从我这里拿钱做事的员工显然比高流动性缺乏忠诚度的社区成员更可靠——没有公司员工,我的想法和命令无法落地;而如果没有某个社区成员,通过活动总还是能吸引到下一批的。我对他们的想法感到诧异。这件事让我开始反思由钱控制的关系、中心化之恶和真正的效率。

2023 年 2 月份,我已经亲眼见证了 SeeDAO 社区成员涌现的效率。我感受到了真正在社区中指认到自己生命价值的社区成员做事的激情,这和在公司里一边做事一边向上管理,每天寻思着如何从老板那里得到更多的钱与福利的员工之间有天壤之别。在公司里,我做老板也痛苦,员工做员工也痛苦,这件事最终的解决方案以我解散 CryptoC 这家公司,把所有的融资款打到 SeeDAO 金库,开启全面的 DAO 治理而告终。我终于可以不做老板,钱的流向可以付诸公议而在社区里获得合法性,人们需要对社区负责而不是对我负责,这是目前我最庆幸的事情。若非如此,以 SeeDAO 在 2022 年所融到的资金,绝无可能度过这一轮漫长的熊市。不过这是后话了。

继续谈论公司制。公司制在效率上最大的恶是对人的消磨。人们对公司的印象是用劳动力换钱,是一个单纯的“我给你卖命你给我钱”的金钱交换关系和控制奴役关系。“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躺平论”“ 996 反压迫论”“上班摸鱼嫖资本家论”都应证了这样一个事实:现代公司里的工作普遍是痛苦的,具有被迫性质的,是不情愿的。如有可能,人们其实根本不想这样生活。

那么在我看来,在实现一个终极的社会目标——创造一个令人幸福,且具有意义感的社会上,公司制是低效的。公司制本来是为了解决人们基本生活问题的手段,在保障了社会基本的物质供应后,我们本该回到真正的目的——幸福(这里面显然包含了关怀别人)上,但如今公司制的目的——资本的增值,却实现了对终极目标的僭越。追求无止尽的钱,反过来成为了催眠人类心灵的魔咒,就算它要求我们践踏、欺诈、杀戮他人(这些都是离幸福越来越远的方向),人们也会照做。但这种魔咒毕竟不是真实,社会无处不在的痛苦——焦虑、绝望、无意义感、扭曲感、抑郁等,都在提醒我们这一点。

此外,在实现一个终极的个人目标——发现并成为自己这件事上,公司制对大多数人也是低效的。公司制往往遮蔽了我们,扭曲了我们,规训了我们,抑制了我们。我们每个人心中本来都有自己的”道“,都有自己的本来面目和人生使命,但这些事情在公司面前变得一文不值。一个诗人被变成了一个文员或是一个销售,一个喜欢和家人待在一起的人不得不忍受无止尽的出差,一个喜欢做游戏的程序员却被安排了破坏身体的 996 工作压榨。——人们没有选择,无法展开自己的”内在道路“,使他们的灵魂在深处郁郁而终,或是日日悲鸣。

人不愿意在流水线化的公司里工作,并不代表人不愿意工作。与其他动物不同,单纯的吃喝拉撒满足不了人类,掌握了语言和工具的人生活在一个又一个事件里,人类在认识和理解世界的过程中,天然就生起了创造和行动的冲动和意愿。有人将其称为“劳动”“实践”“创造”,我姑且将其简称为“作”吧。

欣赏一首歌、写一首诗、做一把椅子、治疗好一个病人、爱一个人……这些都是“作”。人通过参与一个又一个的事件完成了自己的社会化,建立与他人的连接,并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意义。如果完全把“作”拿掉,我们可能很难想象什么是人类的生活,甚至什么是人类。

然而,在资本主义体系下,“作”的导向是金钱,其细胞单位正是公司。资本主义的发展带来了愈演愈烈的贫富差距,资本越来越集中到少数人手中。资本越是在少数人手中,多数人的消费就越不充足。消费动力不足,经济增速就越是缓慢,市场竞争就愈发激烈,公司之间的内卷就越发残酷。这种内卷传导到公司内部,就是裁员和员工之间的内卷。

失业大军与日俱增。这一点在 Covid-19 之后日益明显。关于这个话题,B 站上曾有一个一夜爆火的视频,讲的是中国传媒大学的硕士和华中师范大学的大学生毕业五年积蓄 3000 元,如今在火锅店做保洁的故事。在豆瓣上有一个“轻体力劳动者小组”。有一群大学毕业生聚集在这个小组里,声称不愿意再从事任何内卷式的脑力劳动,而愿意从事类似于保洁这种轻体力劳动,缓解他们的精神痛苦和身体痛苦。(因为轻体力劳动可以马上看到劳动成果,并且不需要去想很复杂的事情,还可以让颈椎得到锻炼。)

根据中国政府在 7 月 17 日公布的数据,今年 6 月中国 16 到 24 岁青年的失业率为 21.3% ,每五个青年里就有一个人无事可做,但实际这个数字可能更高。中国不是个例。如今资本主义已经席卷全球,各国经济连为一体。我在周游世界时发现,高失业率已经成为了一个全球性危机——全球的失业青年们都看不到未来的出路。

伴随着失业大军的是可怕的抑郁大军。在科技如此发达、高等教育如此普及的今天,令青年们难以接受的事情是寒窗苦读十几年,最后的结局是回家啃老。我在上海疫情的时候发现,在人们尚有积蓄的情况下,失业给人们带来最大的焦虑不是没钱生存,而是与社会断连。失去了“作”的机会,职业技能和社交关系在失业中慢慢荒废,让原本生活在正常轨道中的人们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这种自卑进而引发了人对未来的焦虑,变成了失眠和抑郁。我意识到,虽然金钱的回报十分重要,但工作的意义远大于金钱。工作关乎于人的尊严,以及人对自己和对社会的看法。

事实上,SeeDAO 扩张最快的时候,正是在上海疫情封城的时候。那时候,不少互联网行业从业者陷入了失业状态,而大学生的 offer 也纷纷被鸽。当时还是Web3行业的牛市,大家把进入Web3行业当成了一个有吸引力的工作选项,但苦于找不到好的学习社区。刚好 SeeDAO 在这时充当了一大批人 Onboarding 进Web3的第一站,大家在这里相互教学、交友、讨论。令我很感动的是,大家还会讨论到自己生活中的困境,甚至是谈论到自己的抑郁。我很难想象这些场景会在公司里发生。而令我很费解的一件事情是,这些人如此优秀,有手有脚,有工作的热情、能力,也有帮助他人的心,但为什么他们被抛出了社会化协作之外?

这是一个资本主义的危机时代,我们生活在系统性的失业浪潮中。之前,这个失业的比例可能是 3% ,我们对于那 3% 的人可以不闻不问,认为他们是社会的失败者。但是,当这个比例扩大到 10% 甚至是 20% 的时候,甚至连我们自己也成为了这些人中的一员时,我们该怎样看待这些人,看待公司制呢?

我们不妨把这个危机放在一个技术跃进的时代图景里。一些人,例如 OpenAI 的创始人 Sam 认为,当越来越智能化的 AI 被投入市场,人类的工作会被大量消灭。他主张给人们发放 UBI,解决失业大军的生活问题。

但我以为,仅仅发放 UBI 是不够的。如上面所论证的,工作的意义不仅仅关乎金钱,我们还面临着失去社会化协作、与社会断连、实现自我价值的危险。领取 UBI 的生物不是没有,人类的宠物每天都在吃着我们给他们购买的口粮;有朝一日,人类也许可以每天一边领 UBI 一边吸食,或是呆在一个小房间里孤独终老。但那是一种悲惨的生活。

人类需要”作“;我们不能只让公司成为”作“发生的主要形式。我们需要一种为人类所设计,能够恢复人们的社会连接、鼓励大家在一起进行社会协作,并在协作中找到自我价值的组织。如今这个时机已经来到。 

我有一个暴论:流水线根本不是为人设计的生产流程,而仿照流水线搭建的金字塔式的公司制也绝不是为人设计的组织制度。

很明显,如果我们的工作环境是流水线式的,每个流水线上的角色都是被定义死,并且要求尽可能控制误差的,那么人类工作者的效率注定不如机器。自由意志让人天生就生活在种种偶然之中;在接受控制、服从命令这件事情上,即便是最可靠的人,也不如按照既定程序运作的机器。这一点,在 AI 横行的时代更加明显。

AI 驱动的机器人正在替代工厂里工人们,在我看来这或许并不是坏事——因为这本就不是人的工作以及工作方式。也许若干年后,当后人回过头来看我们 20 世纪和 21 世纪的这段历史,他们会反过头来叹息人怎么被安放在了专门为机器所设计的组织系统内,让无数人的灵魂在这里消磨,并且还运转了这样长的时间。

让我们思考为人设计的组织。与机器不同的是:首先,人具备心灵,如果所从事的事情违背他的良知或者长期忽视心灵的诉求,他会感到痛苦;其次,人生来有其天性,如果要强行扭曲他的天性要他做某件事情,例如要某个诗人去做流水线工人,其抵抗力会很大,会带来极大的效率损耗;其三,人是社会动物,需要在社会中通过行动找到自己的位置,并彰显自己的意义;最后,我们不应该忘记,为人设计的组织本来就应该以人为目的,而不是一味将人当作实现其他什么目的的工具。

由此看来,为人设计的组织需要照顾到人的社交需求和自我探索,关注个人在组织内的体验,而不仅仅是最后的产出结果。

以 SeeDAO 翻译公会为例:

SeeDAO 翻译公会是由 200 多个具备Web3翻译能力的译者构成的组织,也是华语世界最大的Web3翻译组织。在 GPT-4 盛行后,公会内部就掀起了是否还需要人工翻译的讨论。坚持结果导向的成员认为,为人工翻译提供积分激励已经没有必要,因为机器翻译的质量已经超过了不少译者自身的水平,应该强调选题和校对;而一些喜欢翻译的译者则认为,大家加入翻译公会的原因是喜欢翻译,并且能从翻译中学到Web3相关知识。后者说:“机器是能代替我去翻译一篇文章,但我通过翻译文章来学会某个概念的过程,却是无法被替代的呀!”

如果是在公司制下,恐怕老板的选择就是裁掉译者,快速搜罗好的选题和校对编辑,提高输出效率了。然而,在翻译公会以产出结果导向实验一段时间后,他们发现活跃的成员越来越少,效率反而降低。逐渐地,大家认识到,大家来到 DAO 内不仅是为了像公司里的员工那样产出翻译稿件的,也是为了自身的成长和同行之间的交流的,不能否认体验本身的价值。于是,经过投票翻译公会又回到了人工翻译,并关注译者之间交流的路线上。

为人类设计的组织应该关注人的连接和归属,并关注人的心灵问题。我们正处于物质极大丰盛的时代,但我们心灵的处境比物质条件不发达的古人更糟。我们被碾成了原子,没有宗族的照怜,父母关系稀薄,师徒关系几近断裂。我们为了金钱游走在一个又一个公司中,心灵无安定之所,内在的”道“也无法展现。我们生活在他人的地狱中,厌恶与别人过于亲密的关系,并且对自己是谁感到深深的疑惑。让我们感到安全的只有手里的钱;能让我们感到”幸福“或”自信“的,往往是消费和对感官的满足。我们生活在一个又一个严密的被技术改造过的系统里:公司的钉钉、城市的健康码、老赖不能乘坐的电子高铁系统……人的行为被规定成了某种可以被量化的数据格式,正常也终于有了一种数据上的标准……

若干年后我们的子孙再回头来看,他们也一定觉得十分奇怪:为什么在我们设计了专门为机器准备的系统后,还要把人改造成机器的模样(脑机接口、赛博格)。“可是我们是作为人而生下来的呀!”

在这种背景下,自由变得十分可疑且虚无。因为我们无时无刻不在阉割心灵,并尝试把心灵作为威胁系统稳定的一种 bug 和病从里面排除。我们终于完成了一种对人以及对人意义的颠倒。——人已经不是系统的意义;让这样一个为机器而设的系统存活下去,成为了系统的意义。

我最近看到了一则新闻,说的是上海某医院推出了针对抑郁症患者的脑机接口治疗法,其办法是在患者的脑内放置一个给神经施加电流的装置,这个装置可以由手机控制。当患者在手机上选择开机的时候,神经就得到了电流的刺激,患者也就从沮丧中走了出来,不会想死——当然,他们也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快乐。这件事情就像现实世界的缩影。在失业大军与抑郁大军如此之多的今天,我们解决不了资本主义的系统问题——尽管这个系统是成批制造抑郁症的根源,而只能来通过刺激个人的神经来解决自杀问题。这正是现实的可怖之处。

呼唤一个为人而设置的系统,并着手创建这样一个系统,将是我们这代人的使命。而这样的系统有一个名称——DAO(去中心化自组织);有意思的是,它的英文简写正是老子所提倡的”道“的拼音。我很乐意把两者连接起来,甚至”混为一谈“。我很乐意说,不能帮助组织内成员更好呈现出他们内在道路和自由的 DAO,不是真正的 DAO。——至多,那只是借着和 DAO 相关的区块链技术,内嵌着公司制的怪胎罢了。

想象一下几种事物(我很喜欢观察它们)的共通性:

大海的波涛

漩涡

云雾中的大树

冥想后的人

它们的共通性就是涌现。

图片来自 James Wainscoat on Unsplash

要理解一个为人类而创建的系统,就得理解我们与机器究竟有何不同,就得聊聊涌现的力量。

人来自自然。自然具备生命、能量,以及自我修复的能力。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感到十分惊奇:为什么一棵树被折断了枝叶,随后又可以自己生长;而人造出来的立交桥,当某个桥断裂了,这个桥无法长出来呢?

有些人会说,因为桥还不算智能。我们可以发明能进行自我维修的机器人。这样,等他们损坏的时候,这些机器人会自己修自己,它们的手就可以长出来了。

但我认为此事与智能无关。因为一个傻子的头发掉了,这些头发也能自己长出来,这种力量内蕴在傻子身上;而机器的手断了,假使它不去用外部生产的零件修复自己,新的机械手臂也不会白白长出来。我能感受到:“生命”或者“生的力量”来自自然,与智能无关。

我们的身体从自然而来。无论我们多么想成为一个机器人——或者说一个赛博格,但这永远无法改变我们的“原装身体”来自自然,它继承了自然中“生的力量“的事实。自然实在拥有一种伟大的力量。凡来自自然的东西,例如一棵树、一只猫、一只蚂蚁……甚至是大海,它们都具有某种生长和自我修复的能力。这是人造物所不具备的。

作为自然的“造物”,我们不是孤立地存在着的。我们生活在某种整体或者关系中。我们的脚下踏着大地,头顶顶着星空。我们闻着空气中的气味,触摸着肢体所至的实在。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父母乡亲、朋友爱人……我们在自然和社会的网络中存在着,并用身体在体验”活着“这件事。而意义和感受则在我们”活着“的过程中涌现了出来。如果我们不再能涌现”意义“和”感受“了,我们就会变成行尸走肉。

自然的造物,仿佛一个彼此连接并不断涌现的系统。这是对生命的一种描述。当你削掉了涌现的一角,它又开始从这个角开始新的涌现,继续生长。但如果你把整个系统都破坏掉,这种涌现就停止了——于是,它死了。整体的死亡也预告了局部的死亡,就像一个人死去后,构成我们肢体和细胞也纷纷死去了。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人与人所属整体的其他部分,以及大家所共同构成的这个整体不是命令和被命令的关系,而是一种共在关系。这个世界诚然是不确定的,但却不是可怖的,因为这种不确定性恰恰是系统内丰富的元素相互影响带来的结果,就像无数水滴共在的大海总是波涛翻涌。而正是在大海的波涛翻涌中,一滴水确定了自己在波涛的上还是下,在海的中心还是边缘,在东边还是南边……没有了大海,这些根植于整体的“意义”无从指认,也全部消解掉了。

在这样的系统中,组织的“效率”与个体的“价值”是合一的,因为个人的价值也是在共在的运动中涌现出来的——如果有明确的“组织”和“个体”的区分的话。但其实,在这样的世界中,个体反而不会常常感受到那种痛苦的与系统的分离感。他在共在中彰显出了自我,而不求与共在的割裂与分离,因而反而不会去追求那种只考虑自己的”价值“。(脱离了共在,我们其实无法去指认价值。)

不同的是,在公司中,这种分离感将会非常严重。”我只是在给老板打工。“”我是人肉干电池。“”傻子才对公司掏心掏肺,最后裁员的时候根本没人记得我。“”不要谈感情,给钱就好了。“大家的幸福往往建立在公司之外,例如一个消费的世界:”终于到周末了,我们去哪里玩好呢?“”我们去买最新款的 LV 包包。“”好开心!我买到了 idol 的最新周边!“但消费也不是一种直接与人建立连接的方式,它最终让我们空虚。于是分离无处不在,在分离中对个性的追求无处不在,但这种对个性的追求又时常让我们发觉自己的软弱、虚伪与虚无。因为,脱离共在、不需要建立连接、不愿意对生命承担责任、自言自语的个性其实是一种令人陶醉的幻觉。

我们需要尊重涌现的力量,并重视在涌现过程中随时与共在连接的感觉。在大多数时候,这是爱和幸福的来源。例如:你脑子中的灵光一闪;突然出现在生命中但让你觉得眼前一亮的人;心中某种挥之不去的直觉……尊重涌现就是在尊重人自己,因为这正是我们最终的运作方式。

漩涡是一种持续不息、不断卷入参与方并且有明显能量中心的涌现。

DAO 是一张网络,但好的 DAO 应该像一个具有生命力的漩涡。而公司则往往像一个层层上涨的金字塔。具有生命力的漩涡意味着,身处漩涡之中的水滴发生了良好的化学反应,能够自涌不息。

图片来自 NASA on Unsplash

一个 idea 的形成和真诚的“发愿”很重要,它是漩涡的中心。它往往与创始人相关,但不必绑死这名创始人。漩涡一旦形成,可以从一个地方卷到另一个地方,可以从一个核心人物到另一个甚至一群核心人物。但形成漩涡的中心“力量”要很强大,那股能量不断吸纳、卷入、内化着外部力量,并维持着自身的发展。

被卷入这股漩涡的人,固然是因为那股强大的力量(例如创始人强大的感召力)而来;更重要的是,他们也能在漩涡之中发现和唤醒自己的内在能量。正是他们不断觉醒的力量,构成了漩涡源源不断的卷入能量;那些内在能量爆发的点会逐渐成为新的漩涡中心。在 SeeDAO 里,我已经看到了这样的一种漩涡中心移动的轨迹:最开始是发起人唐晗,后来是另一个发起人白鱼,再后来是 kc、Rebecca、咖啡,再后来是 Shawn,再后来是 Ricky……后面则可能是 Frozen……

中心总在移动,因为中心的能量可能会燃尽,同时别的地方的能量可能会崛起。但是,凡是被卷入过这场漩涡的人,相比起进入漩涡之前,他们的生命状态确确实实发生了改变。这种改变不是公司制自上而下命令的结果,而是网络中不同因素相互影响后的表现。这种改变比起公司制来说更加真实,因为它直接指向了参与者个人的生命状态和意义体悟。

公司制以金钱为激励,以个人的时间作为燃料,它的能量源在于资本的不断增值。如果资本无法增值,这个能量源就断了,人就会慢慢散掉。但 DAO 的能量来源从某种程度上是“凭空”印出来的。它的原理是每个人身上本来就有强大的能量,只是因为没有在合适的场域被引燃。DAO 的作用是提供一个让自身能量被引燃的场域,就像把一根木柴放入火堆,在合适的温度和关系下,这根木柴也会发出光亮。

漩涡可以很小,也可以很大。当加入的人越来越多,这些能量很好地协同在一起时,漩涡可能就会变得非常的大,大漩涡的里面又可能有很多小漩涡。——就像银河系和太阳系,太阳系和地球的卫星系统。其实 SeeDAO 呈现的状态已经是这样了(SeeDAO-公会-公会里的项目),我觉得这是 DAO 和公司制之间很大的不同。

漩涡一旦形成,就不再能受创始人控制了。——任何企图控制漩涡的人都会失败。明智的创始人只能试图去预测漩涡中心的移动,并在合适的时候对其施加影响。相比起一味提倡去中心化,高喊这个口号相比,我对“漩涡无法被控制”这一点更为满意。这意味着“去中心化”不再是一个乌托邦的意识形态,而是不得不遵守的治理规律。

我想到了老子在《道德经》里的所说的“上善若水”。在 DAO 的漩涡里,顺应比控制重要得多。

我想以“白读书店”为例来阐述我对漩涡的理解,这刚好是我最近一个月所经历的事情。

大约是在今年的七月份,SeeDAO 的主要成员在重庆讨论白皮书的时候,白鱼突然提出如果他不做 SeeDAO 的话,他会开一家书店。在活动现场,孙哲鼓励他直达目的,直接将书店开起来,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到 SeeDAO 成功以后再做。于是,他便开始鼓动阿豚来做他的书店主理人。

此前,阿豚曾经在成都看到了许多独立书店,于是白鱼便对成都很感兴趣。由于我想前往青城山修行,所以也想去成都。最后佳林的朋友临时改期,因此他接下来有时间空闲,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成都。于是我们四人在离开重庆后,便一路西行,相约去了成都。

此时书店还属于无稽之谈,因为白鱼根本没有开书店的经验,而阿豚也没有答应做书店主理人。但我很好奇为何白鱼对书店一直念念不忘,于是在青羊宫给白鱼算了一卦,结果发现这个书店在他生命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于是我一改之前的消极态度,决定将这件事往前推一把。这天晚上,我们在白夜书店遇到了杨熹,而她也处于痛苦的职业变动中,同时也想开一家书店。杨熹是一个建筑师,四川人,如果我们找到了店铺,她可以来做书店的建筑设计师,也可以在今年 12 月份辞职后来做书店的主理人。她的出现让书店看上去靠谱不少。

这天晚上,佳林认领了作书店猫的铲屎官,而白鱼坚定了信心,去写了书店的白皮书。我们决定给这家书店起名叫”白读“,英文名叫”white paper“。这天晚上我们对书店信心满满。

不过,接下来大家对书店的选址和我们住宿的地理位置处于蒙圈的状态。书店陷入了停滞。这时候,我们想起了在重庆山上遇到的彦真,她正在川大念研究生,并且也想开一家书店。我们约到了彦真,而她的加入直接帮我们把书店的选址确定在了川大附近,同时我们也确定了集体住在川大附近。彦真在川大念比较文学,还有两年才毕业,可以来做书店的主理人。

不久,杨熹又拉入了她在成都的音乐人朋友,他也有一个书店梦;彦真则拉来了她的朋友辣椒;SeeDAO 的另一名成员酸奶也加入了进来。整个书店变成了越来越大的漩涡:白鱼、我、阿豚、佳林、酸奶、杨熹、彦真、辣椒……书店的选址、建筑设计师、建筑监工、铲屎官、主理人、文创设计师、咖啡师渐渐都有了着落。整个书店以比我想象速度要快的方式在成都落地了。

书店落地的整个过程,以白鱼起愿为开始,以这个愿望吸引越来越多的加入为过程,我看到了一个漩涡是如何形成的。这个愿望最开始是白鱼的愿望,但其实也是大家共同的愿望,最后由大家共同建造落地。DAO 的发生和发展,大致也如此吧。

参与者的主体性正是在参与漩涡的运动中生成的。不存在这样一种身份:公司规定,你是公司的 P 7 级员工,你必须向领导汇报,要讨好和对齐,并且必须 996 ……在 DAO 中,你的主体性一开始可能是稀薄的,因为你在漩涡的边缘。但是,当你越来越深入地被卷入其中;或者,你在漩涡中突然觉醒了自己的力量,对漩涡的运动方向发生了重大作用,这时候你的主体性就被突然加固,或者突然快速生长了。

记住,你始终生活在一张动态变化、运动的网络中。没有人能够决定下一步这张网络如何,但所有人的参与确实会让网络的状态在下一秒发生改变。此时,你的身份由你自己决定。它在你的个人选择和网络的整体运动中步步生成。

我想以 SeeDAO 的成员 Shawn 为例子,讲一讲我对生成式主体的理解。

Shawn 是在 2022 年 4 月份左右被我拉进 SeeDAO 的。他那时候已经是国内最顶流的 DAO 的 KOL 了,但仍然从 SeeDAO 翻译公会干起,一篇文章一篇文章进行翻译和校对,后来成为了翻译公会的协调委员,再后来成为了主编。

Shawn 经历了 SeeDAO 从半公司制半 DAO 制转向全面 DAO 化的过程,也就是我和白鱼解散 CryptoC 这家公司的过程。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十分痛苦的经历;而在这个过程,他站了出来,成为了起草 SeeDAO 元规则的九人小组成员之一。大家一起总结 SeeDAO 在过去运行中的种种失误和经验,并确定了第一版 SeeDAO 元规则。

随后,SeeDAO 确定了成立与市政厅并列的孵化器,由我、白鱼和 Shawn 来作为负责人。孵化器在 SeeDAO 的基础设施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也需要处理和平衡好和许多 SeeDAO 核心成员的创业想法,以及他们与 SeeDAO 的关系。这样的角色,向来不是我所能胜任的,但 Shawn 一直处理得很好。

我只与 Shawn 在大理见过几次。我们线下相处的时间也寥寥可数。但每次在 SeeDAO 的重要选择关口,Shawn 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他的“作”确实生成了他在 SeeDAO 的身份,或者说“位置”。

像 Shawn 这样的人在 SeeDAO 还有不少。从这些人身上,我看到了不同的选择曲线。我也非常好奇:为什么当一个组织出现问题的时候,是这些人站出来承担了责任?为什么另外一些人选择去做了另外一些事情?我们完全可以看到,即便一开始大家加入 SeeDAO 的起点都是一样的,但随着个人选择投入的时间不同、行为不同、作品不同,个人的身份和角色也开始在 SeeDAO 分化发展了。这一点我觉得远比像 Azuki 和 BAYC 那样的 NFT 项目有趣,也比 Nouns 这样由资本驱动的 DAO 有趣。在这些 NFT 项目里,成员的身份因“买”而“是”,而不是因“作”而“是”。相比起来,SeeDAO 更像一场游戏(也可以说,人生就像一场游戏),它为游戏玩家提供了多种选择,而每个人的身份也在这些选择与行动中不断生成着。

假设你是 SeeDAO 的游戏玩家,在拿到游戏账号后,你的身份便在共在中生成,而你可以在其中生成为你想成为的东西:设计师;程序员;治理者;书店主理人;道士。你可以同时有多重身份,也可以在不同的时间从事不同的角色。但它们并非毫无关联。很有可能,当你回过头来,可以把一连串的身份变动练成一条轨迹,而你正是从这条轨迹中更深得懂得了自己。

我还想以我自己来举例,这个例子可以更深层次揭示 DAO 的自由:

我想,很多组织的创始人都会最终为组织所累。他们会和这个组织深度绑定,并且将自己的时间精力投入其中,以至于失去了家庭,也没有时间再去兼顾自己的兴趣爱好。我见过不少被Web3异化的创始人,他们最开始可能具备许多的爱好,但慢慢在创业的道路上离最开始的自己越来越远。

我的终极理想,其实是成为一个语言的魔法师。我生来热爱语言,文字是我的归宿。但自从我发起 SeeDAO 后,已经很久没有再进行真正的写作了。我为数不多的写作也变得为这个组织所累。我可能会写一些和这个组织相关的宣传文章(例如某个大型的 DAO Conference),但这与我个人的生命体验无关。

在某个时间段,我曾经陷入了迷茫和痛苦——我发现我找不到 SeeDAO 发起人和我最终理想之间的交集了。我疲倦于无止无尽的对治理的讨论以及对人际关系的协调。我发现我在为 SeeDAO 牺牲、消耗。而且在某个时间段里,我以为这种牺牲是应该的,直到这种牺牲最终完全损耗了我的身体,让一切变得不可持续。

所幸我踏上了数字游民的旅途。我本来就是一名记者,又在游荡的旅途中积累了许多的见闻,能够从这些见闻中感受到时代的脉搏。这是我直觉的来源,也成为了后来 SeeDAO 叙事升级的依据。当我走过的地方越多,我收集的故事也越多,重新开始写作——不只是为了某个组织写作,这样的愿望也就越强烈。这种愿望,大概就像是白鱼想要开一个书店吧。这也是为什么当我明白书店在他的生命中占据重要位置时,会义无反顾帮助他的原因。

我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并且是一个随时准备燃烧自己和牺牲自己的人。抑制自己本来的愿望为一个组织服务,如果这样就能很多人生活得更好,不辜负他们的期待的话,我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但直到某一天我意识到,如果大家都像我这样生活,这将是一个令人痛苦的组织。

我开始思考最开始的想法:为何要解散公司,成立一个 DAO?不正是我想找到为人设计的组织吗?如果连我都不能像人一样好好生活,这个 DAO 真的能成为一个为人设计的组织吗?还是说它会变成一个要求每个人背离自己最开始的愿望去牺牲自己的组织?

于是,在旅途中我开始写与 SeeDAO 毫不相关的游记。在我卸任 SeeDAO 品牌小组负责人后,这种“毫不相关”更是发挥到了极致。我上武当山调养已经崩溃的身体,在重庆的云篆山召集开 SeeDAO 的白皮书写作,又去青城山学习“道医”。我在探索自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却发现这件事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弃 SeeDAO 于不顾”。无意间,我的行动和选择也在改变 SeeDAO,改变着大家思考 DAO 的视角。我意识到,成为自己和做一名 DAO 的发起人完全不必对立,这与我做一名公司的创始人完全不同。自此,我完全有信心 DAO 将赋予人们更多自由。不仅是技术上的,而是社会意义上的。

如今,我已经把自己的推特签名改为了“SeeDAO 发起人,语言魔法师,游吟诗人”。最终,我在数字游民的旅途中,找到了语言魔法师和 SeeDAO 发起人的身份的平衡点。

摆脱单个角色的束缚,让我觉得更自由。这种自由就像是,一颗种子在土地上生根发芽。

生成式主体指向的是一种高级的自由——让个体内在秩序在整体运动中不断展开并获得成就的自由。你不用再“被动牺牲”,被定义为一个单薄的角色了。你不会只有一种游戏角色。你按照内心的感觉去活、去成就自己。你如此这般是因为你本性就如此这般,它青涩、它成熟,它在一片土地上开花结果,可那是一颗种子自然展开的结果。

没有什么是事先被允诺的——因为你是什么人的什么人,所以你必须居在什么样的位置。高官的儿子可以做木匠,而码农也可以成为一个书店主理人。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真诚的愿望去行动,再从行动中收获可被认知的身份(这是 SBT,灵魂绑定 token 的可贵之处)。

在我看来,身份是最重要的公共物品,因为身份连接了个体和整体,确定了人的意义指向。例如,美国人会认为他们为了自由美国,而中国员会认为他们为了中国人民,密码朋克们则为了自由的赛博空间。生而为人,你总得为点什么,而不在某个背景下去指认你的价值坐标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最自私的利己主义者,也得指认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方向,而行动不可能没有背景。

我喜欢可以流变的身份,但我不喜欢西方那种口嗨式的“你可以成为你自己”。他们的做法是先定义出许多种身份,再选择自己属于什么身份,最后变成了人与人对立的身份。这种身份是“说”出来的,不是”作“出来的。由于不是在实践中了解身份,大家很难明白这么多名词到底有什么意义。语言分割的身份反而固化了身份,只有由行动呈现的流变身份,才能真正反映出生命的真实。

如果要我举一个例子,我会说:自封为国王不是真正的国王,只有那些行动上承担了国王责任的才是。真正的女权主义者绝不是沉浸在消费主义里打拳的人,而是敢于挺身而出承担责任的女性。

因”作“而”是“,而不是因”称“而”是“,更不是因“买”而“是”,这是我最喜欢生成式主体的地方。而区块链的功劳是,让行动在公共账本上留下了痕迹,从而可以以编码的方式随时去呈现主体的生成状态与过程。某种程度上,这解决了名实不符的问题。我们可以行为去触发获得 SBT,再以这些 SBT 串联起我们人生的轨迹。

在 SeeDAO 中,我们已经是这样在运作的了。但这还不够,除了单个的行动之外,我们还应该关注人的作品。作品直观且整体地体现了人的生命状态,例如一首歌、一部电影、一个项目。灵魂本不该被束缚在数据中。

我已经在上文中提到了手段和目的的颠倒问题。现在,我想花更多文字来讨论这个问题。

我们已经生活在种种颠倒中。语言本来是心灵交流的媒介,为了帮助人更好触及情境与感受,当你通过语言到达了那个情境,理解了那种感受,语言的梯子就应该被撤掉。但很可惜,我们以语言为真。我们以 GPT 输出给我们的语言为真,但对身边动物痛苦的眼神不闻不问。

金钱本来是价值流通的媒介,帮助人们更好生活。但我们现在没有生活,只要金钱;甚至,我们以一个所谓的“诗与远方”为赚钱的借口,似乎目标清晰可见,但赚钱的过程却永无止尽。“当我赚够了钱我就去写诗”,但金钱永远无法满足,我们永远在赚钱的路上。我们永远也无法靠岸。

科技本来是为了探索宇宙的奥秘,并给人类更好的生活体验。但突然之间,科技发展水平成为了衡量文明发展的尺度。科技沦为了本世纪最大的宗教,谁反对科技发展,谁就是在阻止人类文明进步,谁就是人类文明的罪人——即便科技已经快要置人类于死地。

更不用说 GDP 之于国家发展,考试分数之为学生教育,健康数据之于人体状态……我们的目的不断被媒介和手段僭越。

人类总是尝试给他的目的寻找一条长长的路经,然后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直至方向迷失。

“我还没有足够的钱。”“我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我不够理性。”……

最高的效率就是直达目的;如果你还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那最高效的事情就是去寻找自己的方向与目的,否则会陷入盲目的努力。

在公司制我们往往无法直达目的。但在 DAO 中我们可以。如果在 DAO 中我们还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们又去哪里做?

如果你想写诗,你就去写诗;如果你想给大家分享电影,你就去给大家分享电影;如果你想约什么人一起吃冰淇凌,你就约他一起去吃冰淇凌。直面心灵,付出行动,并承受行动带来的快乐和痛苦,这是最快的直达目的。

在颠倒的道路上行走的越远,行走的效率越高,最终也越迷惘。

我建议参与者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评价一个组织的效率:可以先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考察一个 DAO,再结合自己的自身状况,写下自己想要在这个组织内想要完成的愿望清单(例如:找到一个好朋友;学会用 GPT;赚到 1000 块钱等)。三个月后再回过头来,看自己写下的愿望是否实现了,或者是否发生了变化。如果一个愿望也没实现,那看来你在这个组织中效率低下,或许该考虑离开。

如果你觉得这个组织对你个人有益,可以在三个月后,再审视一下你的人生目标。如果你还没有自己的人生目标,可以问自己加入这个组织是否让你对自己的人生更清晰了;如果你已经有了,可以问自己加入这个组织是否让你离自己的人生目标更近了。这都是评价一个组织有没有让你浪费时间许多生命的方式。

感谢密码学,也感谢区块链。我们有生之年终于有了这样一种组织形式:一种不能从物理层面直接消灭的组织形式;或者,一种以暴力手段消灭的成本远高于让组织消灭的收益的组织形式。

当一家公司足够巨大时,这家公司可以轻易挤垮另一家公司,或者吞并另一家公司;但大的 DAO 往往很难干垮自己的竞争对手。因为 DAO 并不仅仅遵循资本的逻辑,它还遵循社区的逻辑。只要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愿意继承这个 DAO 的历史,并且愿意为这个 DAO 的存续付出自己的努力,扩大它的共识,这个 DAO 就不会消失。

一家公司的老板可以决定,是否要关停一个公司,或者卖掉一个公司,而且决定的做出往往是出于经济利益考虑。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个人可以决定是否关停一个 DAO,或者卖掉一个 DAO,除非社区以某种合法机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然而,即便社区以某种合法机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例如超过三分之二的人表决,赞成票超过二分之一),选择让某个 DAO 死去,如果社区中还有人持有反对意见,想要继承原来 DAO 的历史,并且在原社区中具备号召力,那么新的社区便可以分叉旧的 DAO。即便社区投票通过决议将 DAO 卖掉,如果买主无法凝聚社会共识(设想孙宇晨购买了某个 DAO),原社区成员又可以很轻易地在社区 KOL 的号召下集合起来形成新的社区,那么收购的意义便会大打折扣。

如果某个 DAO 人心尽失,核心成员不断出走,并且缺乏新成员的加入和流入,以至于最后没有人愿意去同步这个 DAO 的历史账本,那么这个 DAO 就会消亡。因此,DAO 的消亡和延续往往是一个社区内部问题,而不是外部打击问题。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当内部紧密的情况下,外部打击可能会不断强化社区共识,而不是削弱它。如中国古话所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DAO 往往亡于内部治理,而不是外部打击。

某种意义上,DAO 的本质是人的自由聚集。和公司制不同的地方是,人们可以自由决定是否加入或者退出一个 DAO。那些无法激发他们的场域,他们可以快速退掉;那些他们不认同的人和理念,没必要虚伪地附和。人们可以退出一个漩涡,加入另一个漩涡。当某个漩涡的离心力大于向心力时,这个漩涡就慢慢消亡了,或者被别的漩涡吃掉了。这个消亡是一个自然的过程,而不是一个暴力的过程。

总之,由于 DAO 是一个跨越地域的组织,所以很难从物理层面彻底消灭它,也很难仅仅以资金链断裂而挤垮它(除非这个组织凝聚在一起的目的就是为了钱);DAO 死亡的唯一原因是没有人愿意继承这个组织的历史,并维持其公共账本。因此,对人心的争夺将成为 DAO 的主战场。

我期待看到更多基于趣缘的 DAO 的出现,也期待 DAO 之间展开良性竞争,产生更多鼓励每个人挖掘自己潜能的组织,最后形成美美与共的局面。

最后我想谈一谈 DAO 工具。

在 2023 年的 DAO HongKong 会议上,我提到过 DAO 和 DAO 工具的相互促进。DAO 必须基于一定的 DAO 工具来展开组织,因此在实践中 DAO 的组织架构受到了 DAO 工具的制约,而 DAO 的实践又反过来推动了 DAO 工具的演进。

DAO 的实践已经有 8 年的历史了。在 2023 年的 ETH Denver 上,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 DAO 工具,但比较可惜的是,这些 DAO 工具往往不是为一个涌现的系统而设计的,而是将Web2的产品加上区块链的技术改造而成。例如,Web3化的微信、推特、钉钉等。现如今,不仅有不少一体式(涵盖财务管理、投票和提案系统等)的 DAO 管理工具,还出现了许多的垂类工具。但大家都缺乏用户。

为了获得用户,DAO 工具项目方们设计出了各种各样的经济系统,定义出了各种让大家获得 token 的行为。然而这似乎并没有带来实质意义上的用户增长,反而助长了羊毛党的盛行。那些获得了一线资本投资的 DAO 工具,会有羊毛党盯着去刷数据,以期在发币时获得项目代币的空投,但他们不是真正的用户。还有一些项目方,为了获得真正的用户,拿出融资款作为奖金,鼓励用户去他们的平台创建 DAO,但效果不如人意。

或许,有生命力的 DAO 根本就不应该是公司制的区块链化?如果项目方按照那些其实没有太强生命力组织的模样去打磨工具,那是不是离成功太远了?也难怪那些最前沿的 DAO 组织都在自研 DAO 工具,例如之前的 BanklessDAO、FWB、Nouns DAO,现在的 Cabin DAO 等。

又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去想象一个基于涌现系统而构建的 DAO 工具。我不是说把Web2的产品和管理工具改造后直接变成 DAO 工具都会失败,但尊重人创造力和生命涌现特性的 DAO 工具似乎更具吸引力。想想看,这样的 DAO 工具上可能不断诞生漩涡一般的 DAO,而这样的 DAO 会席卷更多真实的用户加入。

我对那些试图在Web3构建公司制管理工具的产品不太感兴趣。我不是产品经理,也不是开发者,而是一个天马行空的诗人。我想呼唤出一种更具想象力的 DAO 工具:鼓励创造而不是为了控制,顺应生成式主体的需求,并且懂得留白。

要创造出这样的产品也不能脱离实践。如今在 SeeDAO,我们已经有了相当的实践基础和需求。就像许多 DAO 工具曾围绕着 BanklessDAO 和 FWB 被开发出来一样,希望这样的 DAO 工具能在 SeeDAO 诞生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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