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物背景及保存现状
2018年9月，故宫养心殿古建修缮工程正式启动，藏在屋顶正脊内的宝匣也被取出，相关部门将文物送到文保科技部金属陶瓷修复组进行开封，并对其内所藏的金属文物进行初步研究。养心殿宝匣为扁方形，其上可见青龙彩绘，标注年款“嘉庆六年”，内放经卷、金属钱币、五种金属元宝、五色宝石、五色缎、五色丝线、五香、五药和五谷〔图一〕。宝匣内共存放有24枚金黄色的圆形钱币，钱币中心有方孔，钱币大小并不完全一致，但直径均在25毫米左右，钱币一面皆为汉字“天下太平”，另一面为满文文字〔图二〕。紫禁城的每个重要建筑都有一个镇殿宝匣，里面装着金钱、金、银、铜、铁、锡锞、五色宝石、五经、五色缎、五色线、五香、五药、五谷，反映出古人趋利避害的内心追求1。目前已在太和殿、保和殿、武英殿、储秀宫和翊坤宫等30处宫殿建筑中发现了宝匣。记载康熙三十四年重建工程的《太和殿纪事》2中提到：康熙三十四年(1695)重建太和殿，宝匣内放：金锞一锭，牌一个，共重三两四钱五分；银锞一锭，牌一个，共重一两八钱五分；铜锞一锭，牌一个，共重四两；铁锞一锭，牌一个，共重三两；铁锞一锭，牌一个，共重三两。金钱八个，每个重一两七钱。五色宝石五块；五经五卷；五色缎五块；五色线五绺；五香各三钱；五药各三钱；五谷。五经系忏咒；五香即红绛香，黄芸香，紫沉香，黑乳香，白檀香；五药为生地黄，木香，河子，人参，茯苓；五谷是高粱，黄米，京(粳)米，麦，黄豆。上述记载可见，太和殿与养心殿宝匣内存放的钱币，存在数量上的差异。养心殿宝匣发现的钱币，表面并无明显锈蚀物，但由于保存环境等原因，24枚钱币表面均有不同程度的尘垢和污渍。
〔图一〕养心殿“嘉庆六年”宝匣及其内所藏相关文物
〔图二〕养心殿“嘉庆六年”宝匣内的24枚钱币1.汉文2.满文
二钱币的无损分析
为了更全面地了解和研究养心殿宝匣内钱币的历史信息和制作工艺，我们对钱币进行了清理保护，并挑选出其中5枚进行检测分析。
钱币信息的初步统计首先，对24枚钱币进行编号，然后用METTLERTOLEDO实验室电子天平逐一进行称重并记录［表一］。结果表明各钱币质量不等，但都比较接近，质量范围在10.67克至11.36克之间。
［表一］养心殿宝匣24枚“天下太平”钱币质量
5枚钱币的直径范围为25.4毫米－28.4毫米，内廓边长范围为4.5毫米－7.0毫米，边宽不等，范围在2.3－3.2毫米之间，厚度范围为1.7毫米－2.1毫米，详见［表二］。
［表二］5枚“天下太平”钱币尺寸
2.开放式微区X射线荧光光谱仪测试钱币成分
使用德国BRUKER公司的开放式微区X射线荧光光谱仪，对其中5枚钱币进行了无损成分分析〔图三〕，测试电压为50kv，电流为200μA，光斑大小为70μm。多点位检测结果显示，钱币的主要成分为金和银两种元素，其中金的含量从60%－78%不等，银的含量从22%－38%不等，另还包括微量的铜元素。按照国际通用的K金计量标准进行计算，金的成色在14K－18K之间，可以确定宝匣中的24枚金属钱币为金币［表三］。
［表三］钱币样品的成分组成
〔图三〕5枚钱币点位成分分析
3.激光共聚焦显微镜观察表面痕迹
通过OLYMPUS公司激光共聚焦显微镜，对挑选的4枚进行了表面显微观察，以期发现宝匣内钱币的制作信息〔图四，图五〕。通过对显微照片的观察，发现在钱币内、外廓，地章，汉、满文字等处都存在明显的打磨、加工痕迹。
三钱币的功用及文字研究
虽然，此养心殿“嘉庆六年”宝匣的年代和出处明晰，但其内所存24枚钱币却没有明确的断代依据。为此我们选取了院藏的嘉庆通宝“天下太平”钱币〔图六〕与宝匣内的钱币〔图七〕作了比对研究。
钱币的功用嘉庆通宝“天下太平”钱币有明确年号。钱币的直径为35.1毫米，厚度2.8毫米，质量约为18克，从尺寸和质量上都大于宝匣内钱币。在这些宫钱中，正面为年号钱文，背面为“天下太平”者，是最为经典的一种1。目前发现的有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7个年号2。清代钱币学家鲍康在《大钱图录》中说：“奉先殿上所用各袱四角皆坠此钱，遇列圣升祔时，则更易新建元所铸者。”3意为奉先殿里的帷幕下角都坠着这种钱，每逢先帝驾崩，新帝即位后，则改铸新钱并换下旧钱。由于钱币有一定质量，把它坠在帷幕下角能起到压服作用。此枚嘉庆通宝“天下太平”钱币推测当属这类包袱钱。
〔图四〕1号、16号、5号、20号钱币正面显微照片
〔图五〕1号、16号、5号、20号钱币背面显微照片
〔图六〕嘉庆通宝“天下太平”钱币1.正面2.背面
〔图七〕“嘉庆六年”宝匣所存“天下太平”钱币1.正面2.背面
宝匣内钱币则并无年号。文献中关于“天下太平”钱的一些记述则有助于厘清其功用。鲍康《大钱图录》记载：“幕文作八卦。案：每遇修葺，各宫殿上梁时安置宝合，合中皆贮此钱。”此外，一些关于养心殿修缮的记载也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嘉庆六年九月，养心殿梅坞添盖平台游廊，并东西围房添改、装修床张。自嘉庆朝以后养心殿区建筑布局基本上维持原状，大部分的施工基本上是对建筑本体及附属结构的日常保养和修整。由此我们推测，养心殿的“嘉庆六年”宝匣有可能是在此时放置的。学者吴翰儒认为，“宝匣内施用24枚上梁钱之例最多，除上述昭德门以外，还有承乾宫、寿皇殿、北京城钟楼，宝匣内皆藏有24枚上梁钱。二十四之数，应与二十四节气有关，故施用24枚上梁钱的宝匣”。上述记载虽提示了养心殿“嘉庆六年”宝匣中“天下太平”钱币作为“上梁钱”的合理性，但这种既无年号也无其他图案，一面汉字一面满文的上梁钱，在相关文献中却提及甚少。
综上所述，对两种钱币的异同及功用总结如下：
关于年号：嘉庆通宝“天下太平”钱币有明确年号，宝匣内钱币并无年号；
关于尺寸和重量：嘉庆通宝“天下太平”钱币从尺寸和质量上都大于宝匣内钱币；
关于文字：二者都有“天下太平”四个汉字，但嘉庆通宝“天下太平”钱币两面都为汉字，宝匣内钱币则为一面汉字，一面满文；
功用：嘉庆通宝“天下太平”钱币应为皇家使用的包袱钱，而宝匣内钱币则为皇家所用之上梁钱。
2.钱币的文字研究
汉文
前文述及清代铸造“天下太平”钱币的有乾隆、嘉庆、咸丰、道光、同治、光绪、宣统七朝，但所见多数两面皆为汉文，宝匣内24枚钱币则为一面汉文，另一面为满文。满文“天下太平”钱铸量很少，故见于流传甚少，见于谱录的也不多，不失为珍贵币种，如果属未被采用的“样钱”之一种，则数量会更少，也更为珍贵了。
满文
查阅安双成主编的《满汉大词典》，发现满文的四个文字并非是汉字“天下太平”四字的对译，如果进行满汉对译，实则只需要满文“天”、“下”、“太平”三字即可，而宝匣内钱币多出了一个满语的“大”字，其词性为形容词，汉语翻译为“大，巨大的、庞大的”，所以钱币的满文应译为“天下大太平”。程时乔先生曾提到，“这二枚钱的满文，上下都一样，为‘天、下’，左右排列一为‘太平来’，另一为‘平太平’，意思都一样”。在满文中“太平”实为一字，不能拆分，但在钱币上文字又多是四字排列，所以满文都要多加一字，从而出现了汉译的“天下太平来”、“天下平太平”、“天下大太平”等等。
〔图八〕“嘉庆六年”宝匣所存钱币局部1.正面2.背面
〔图九〕嘉庆通宝“天下太平”钱显微合成照片局部1.正面2.背面
〔图十〕“嘉庆六年”宝匣中一枚钱币上明显的錾刻加工痕迹
四钱币制作工艺分析
对于宝匣内“天下太平”钱币制作工艺的分析研究，同样希望能通过与嘉庆通宝“天下太平”钱币的比对得出初步的结论。从几组整体和局部照片〔图六，图八〕不难看出，养心殿“嘉庆六年”宝匣所存钱币内外廓与文字表面有较多放射状磨痕，地章部位则密布有细小的錾坑，人为加工痕迹明显；而嘉庆“天下太平”钱币的文字和内外廓等处则比较规整，地章大面积、不均匀分布很多颗粒，字口无刻痕且有细小的毛刺，具有非常鲜明的翻砂铸造特点〔图七，图九〕。
1.成分分析
钱币的制作工艺和处理的手法会依据其不同材质而有所选择。通过［表二]可知所选5枚宝匣内钱币主要由60%－78%不等的金和22%－38%不等的银组成；而嘉庆通宝“天下太平”钱币则为铜锌合金，铜约占66%，锌约占30%，同时含非常少量的铁，为黄铜材质。两者比较，显然金银合金的材质要比铜锌合金更软、延展性更好，也更适合人工的加工和处理。
2.养心殿“嘉庆六年”宝匣中钱币制作工艺的分析研究
通过对几枚宝匣内钱币显微合成照片〔图十至图十四〕的观察不难发现，无论是钱币正面的汉字还是背面的满文，文字结构和笔划的粗细都存在明显的差别；整体呈现出的艺术水平和视觉效果也不尽相同；钱币上的文字字口、地章和内外廓都有明显的刻痕和不规则的加工痕迹。通过〔图十〕观察可以发现此枚钱币的地章明显高于其他钱币，边缘的处理也显得很不规整，像是未制作完成的半成品。
〔图十一〕1号、16号、5号、20号钱币“天”字与内廓外沿左上角的不同处理手法：5号和16号钱币在“天”字撇的处理上是将内廓左上角去掉一小部分，留出空间，而1号和20号钱币则是基本保留了直角，且每枚钱币内廓边缘的粗细都有所不同
〔图十二〕1号、16号、5号、20号钱币满文“下”字与外廓内沿的不同处理手法
〔图十三〕1号、16号、5号、20号钱币“下”字与外廓内沿的不同处理手法：1号和5号钱币“下”字的竖与外廓内沿相连，16号和20号则被分隔开
〔图十四〕1号、16号、5号、20号钱币“平”字对比，以右侧的笔画“点”为例进行观察
透过以上图片的讨论可知，这些钱币并非以一枚母币为样品，先铸造出成品后再经人工修整，而是直接錾刻而成，包括文字、地章、内廓、外廓，都是由不同的工匠制作完成，且每个工匠所用的工具和惯用的錾刻手法也都不尽相同〔图十五〕。
〔图十五〕5号与20号钱币满文字体相比，除处理手法不同外，制作中所使用的工具也不同，5号钱币的痕迹呈圆形，20号钱币的痕迹则呈三角形
3.工艺复原辅助工艺判定
为了更好地进行宝匣内钱币制作工艺的判定和印证，我们进行了工艺复原的实验。实验选用了硬度接近的银币，并按照宝匣内钱币的汉字进行设计、錾刻，得到了与钱币的文字风格和錾刻工艺非常接近的银币样品。从而证实了我们对养心殿宝匣内钱币制作工艺的判断。
五结论
经科学检测分析及与嘉庆通宝“天下太平”钱币的比对研究，藏于故宫养心殿正脊脊筒内的“嘉庆六年”款宝匣内24枚“天下太平”钱币中，作为本文研究对象的几枚并非铸造而成。它们表面的满汉文字、地章、内廓和外廓都是直接经过人工錾刻、打磨修整制作完成，经过文字细节的比对也不难看出应该是由不同的工匠制作完成，并且每个工匠所用的工具和錾刻手法也都不尽相同。此外，这24枚钱币虽然在重量的控制上较为精准，但在文字的呈现效果和外观形制上并没有体现出严格的制作标准。
附记：本研究得到了故宫博物院器物部徐巍副主任、李米佳、何林先生、贾红荻女士和图书馆春花研究馆员，以及文保科技部同仁曲亮、李媛、段佩权、邹非池、王有亮、金大朝、荀艳、宋建祥的大力帮助，在此一并致以诚挚的感谢。
［作者单位：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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